对于《金匮要略》第一篇中“上工治未病……”一段的理解,吴谦等人认为皆是张仲景原文,而尤在泾认为:“酸入肝以下十五句,疑非仲景原文,类后人谬添注脚,编书者误收之也。”从未有人怀疑过“夫肝之病,补用酸,助用焦苦,益用甘味之药调之”这句话有问题。笔者认为这句话中“焦苦”不可补心,“焦”乃气味,属于闻诊范畴,“焦”乃衍文。
1助用焦苦辨
诸多医家对于“补用酸”和“益用甘味之药以调之”的理解一致,即酸味的药品入肝补肝,甘味的药物入脾补脾,且缓肝之急。这些观点既有理论根据,也符合实际情况。但是各位《金匮》注家均未能正确解释“助用焦苦”。这是因为没有正确领会《内经》中五味入五脏的理论。《内经》云:“故心欲苦,肺欲辛,肝欲酸,脾欲甘,肾欲咸,此五味之所合也。”五味入五脏,并非都能直补本脏。酸可以补肝之阴血;甘可以补脾气;咸可以补肾阴;但是辛不补肺气,而是宣降肺气;苦不仅不补心,反而泻心火。黄连、栀子、木通都是苦寒人心的,谁说它们可以助心火?这是常识性的问题。就是这个看似易解的理论,让后人频频理解错误。而“苦”字前面加一个“焦”字更加不伦不类。
1.1焦苦助心说魏念庭曰:“若夫助其子势,即以助母之势也。’焦苦人心,助心必用焦苦,此旁治也。”魏氏只是含糊其辞地说“助心必用焦苦”,对于为何助心,助心的哪个方面,都没有答案。
1.2焦苦助心阳说吴谦说:“故治肝虚、脾虚之病,则用酸入肝,以补已病之肝,用焦苦人心,以助不病之心,用甘入脾,以益不实之脾。使火生土,使土制水,水弱则火旺,火旺则制金,金被制则木不受邪,而肝病自愈矣。”吴氏云“使火生土,使土制水”,火生土,就是心阳旺盛,可以温暖脾土,使脾土健旺,所谓母能生子也。如此说来,吴氏的意思,焦苦的药物可以人心助心阳。既然用焦苦的药物人心,可以使心火气盛了,何必还用甘味人脾的药物来制肾而使心火气盛,这不是多此一举吗?吴氏对于焦苦的药物是如何补心阳没有说明,或者因为难以解释而有意回避。按照一般常识,只有辛温的药物才能温心阳,如张僻景使用四逆汤、桂枝甘草汤、桂枝去芍药汤、桂枝去芍药加附子汤等温补心阳,这些药物可不是焦苦的。所以吴谦的说法不过是自以为是而已,和中医临床实际完全背道而驰。
1.3焦苦助心火说张玉清说:“焦苦入心,可以助心火……所以助用焦苦,如炒远志、炒麦芽、五味子、炒枣仁等品皆可选用。”根据张璐《本经逢原》记载,远志“辛苦温,无毒……入足少阴肾经气分,非心经药也。专于强志益精”。虽然炒远志在气味上算作焦苦,但是入肾经渐不入心经。根据汪昂《本草备要》记载,麦芽“成温。能助胃气上行,而资健运,补脾宽肠,和中下气,消食除胀,散结祛痰"0116}可见麦芽既无苦味,也不入心。张璐《本经逢原》记载,五昧子“酸温,无毒……兼入肺肾二经”。“酸枣仁味甘而润。熟则收敛津液,故疗胆虚不得眠,烦渴虚汗之证。生则导虚热,故疗胆热好眠,神昏倦怠之证;足厥阴少阳本药,兼入足太阴脾经”。可见五味子既无苦味,也不人心。酸枣仁明显既不苦,也不入心。所举四味药物,没有一味符合焦苦人心特征。事实上根本’没有可以补心火的苦药。
1.4焦苦温心阳滋心阴说陈修园说:“助用焦苦者,焦药性温人心,俾心气旺而感于肝也,如木得阳春之气,则欣欣向荣矣。过暖则为热,如盛夏溽暑薰蒸,枝垂叶萎,故必佐以苦寒之药,人心以清其火,养液以维其阳,阴长阳潜,木得遂其条达之性矣”。陈修园把“焦”理解为“焦药”,自古以来就没有看到药物的性味有“焦”的一说,《神农本草经》中也没有,只有把药物炒焦的炮制法。陈修园还说“焦药性温人心”,这就更没有什么道理了。药物炒制,是为了减轻寒凉药物的寒性,或者是为了降低滋腻药物的滋腻之性,或者是为了健脾胃,三种目的最终还是为了保护脾胃,怎么可能是为了人心?而且药物经过炒制,不过是减轻了寒性而已,依然属于寒性药物。比如炒黄柏、炒栀子,不能因为经过炒制而有焦味就说它们是性温的。陈修园还对“苦”进行了分析,说用苦寒药是为了防止焦味药物过暖而导致心火亢盛,而且可以滋液。焦味的药物,按照陈氏自己的观点不过是性温而已,又不是辛热的附子、肉桂,还需要用苦寒的药物防止其过热吗?而且苦寒的药物都具有燥性,不能够滋液,如黄连。可见,陈修园对于“助用焦苦”的分析毫无道理。
1.5焦苦清心说谭日强说:“肝虚的病,主要用酸味的药来生肝,即以补肝之体;辅用焦苦的药来清心,兼以护肝之阴;更用甘味的药来调脾,并以缓肝之急;这是肝虚正治的方法”。耳潭氏说用焦苦药清心、护肝阴,实际上是苦药可以清心火、护肝阴,所谓邪去则正安。谭氏把“焦苦”完全等同于“苦”,似乎不妥。
2违背经旨
前人对于“助用焦苦”,尤其是“焦”字的解释,不能令人满意,关键在于缺乏怀疑的精神。其实“焦苦”的称谓和《内经》记载矛盾。
《内经·金匮真言论篇》中黄帝问岐伯日:“五脏应四时,各有收受乎?”岐伯答道:“有。东方青色,入通于肝,开窍于目,藏精于肝,其病发惊骇,其味酸,其类草木,其畜鸡,其谷麦,其应四时,上为岁星,是以春气在头也,其音角,其数八,是以知病之在筋也,其臭臊。南方赤色,入通于心,开窍于耳,藏精于心,故病在五脏,其味苦,其类火,其畜羊,其谷黍,其应四时,上为荧惑星,是以知病之在脉也,其音征,其数七,其臭焦。中央黄色,人通于脾,开窍于口,藏精于脾,故病在舌本,其味甘,其类土,其畜牛,其谷稷,其应四时,上为镇星,是以知病之在肉也,其音宫,其数五,其臭香。西方白色,入通于肺,开窍于鼻,藏精于肺,故病在背,其味辛,其类金,其畜马,其谷稻,其应四时,上为太白星,是以知病之在皮毛也,其音商,其数九,其臭腥。北方黑色,入通于肾,开窍于二阴,藏精于肾,故病在溪,其味咸,其类水,其畜彘,其谷豆,其应四时,上为辰星,是以知病之在骨也,其音羽,其数六,其臭腐”。
这段经文论五脏各有味和臭,肝味酸,臭臊;心味苦,臭焦;脾味甘,臭香;肺味辛,臭腥;肾味咸,臭腐。“补用酸,助用焦苦,益用甘味之药调之”这句话中,肝脾二脏仅仅谈及用味补本脏,补心却用味和臭,这明显不符合正常的思维规律。昧是舌头尝出的味道,而且是药物的味道;臭是指人通过鼻子闻出的气味,不是药物的气味。上述医家认为“焦”是药物的气味,或者认为药物经过炒制就是焦味,就大错特错了。因为按照《内经》所论,肝臭臊,肺臭腥,肾臭腐,闻起来气味臊的东西可以补肝吗?闻起来气味腥的东西可以补肺吗?闻起来气味腐的东西可以补肾吗?显然不行。同样属于臭的“焦”也不能补心了。《内经》谈五脏之臭的目的在于诊断,就是用于四诊之中的闻诊,而非药物的气味。闻到人体散发出臊的气味,说明病在肝;闻到腥的气味,病在肺;闻到腐的气味,病在肾;闻到焦的气味,病在心;闻到香的气味,病在脾。临床上,糖尿病的患者口腔内可有一种烂苹果的气味,即肾病,其臭腐也。肝经湿热下注的患者,小便骚味重,即肝病,其臭臊也。肺结核患者咳出的痰气味腥臭,患者自觉口中腥味,即肺病,其臭腥也。心火亢盛的患者,口中有焦臭的气味,即心病,其臭焦也。有人喝了咖啡,如果很快小便的话,会闻到咖啡气味。咖啡的气味当然是香味。小便有香味,就是脾病,所谓脾,其臭香也。喝了咖啡就要去小便的人,咖啡还没有消化,说明这种人的脾胃不健运,或者脾气不统,所以营养物质容易流失。可见《内经》五脏和五臭的关系是先人长期观察总结出来的、比较可靠的诊断方法。把用于四诊的气味和用于补五脏的气味相提并论,医圣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。所以“焦”字是衍文。
我们在阅读中医古籍的时候,如果遇到和中医常识相左的情况,既要敢于大胆怀疑,也要善于细心求证,如此才可去伪存真,去粗取精,进一步深刻、正确理解经文以期有效运用于临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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