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常被人们询问“你治疗的思路是什么”?当我很有条理地讲了一大堆“辨证论治”的思路后,在听者赞许和掌声中,我突然觉得很迷茫。这些千百年来的东西,任何一个中医学生都会像背经文一样复述出来,难道这就是我的“思路”?可是,不是这些又会是什么呢?我很诧异、很纠结、很尴尬。终于有一天……
“陆广莘老师下午讲课”,当我来到教室时,教室已经被学子们坐满了,我只得自搬凳子,挤在门边,伸进一个耳朵听了。“你都听了20年了,还没听够?”是呀,这么多年了,我怎么就听不够呢?我望了一下讲台前精神矍铄,思维敏捷的陆广莘老师,突然明白了,我不仅是在听那些内容,我更是来修补、扩展我的“心路”。
1983年我从北京中医药大学毕业时带着一篇“重建人体模型的构想”的论文来到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所。当时该所的新楼还未起用,我和陆老师桌子挨桌子地挤在一起。从此,我不仅天天可以听到陆老师讲“疾病与健康”“辨证与辨症”“中医研究与研究中医”等看似简单、思之深奥的理论,还跟着陆老师出门诊、下科室。
我在上大学前就在医院工作,天天目睹的是一些程序化工作:治疗方案是以检查指标定论,如果患者只有自觉症状没有体征,我只能让他去做一些我认为应该有问题的检查,如果还是检查不出来,我也只能是“对症治疗”了。久而久之安眠药、抗过敏药、止痛药自然成了程序化工作中不可缺少的内容。中医就不同了,即使同症也有众多异因,我感觉很神秘。可跟了陆老师后,这种“神秘”即刻化成了“焦虑”。因为他容不得只使用“中医术语”来解释,他必要用现代的语言和医学知识讲明病变机理。他要求我作到“要说就说明白,可以存疑,但不能存糊涂”。我不得不在深学中医的同时饿吞西医知识。
陆老师的诊室是“中医内科”,可视性太难了。我试着在他的诊室里开展可视性强的“皮肤科”。我自知这不仅是“鸠占鹊巢”又“不守师道”,且自身“思路”也不清晰,很难向陆老师公开此事。没想到不久的一天他问我:“你觉得就这么着干行吗?”“啊?”我吓了一跳。“你不想再进修进修?”“什么?您说什么?”我一时不知他在问我什么。他又说了一遍,我方定下神来。清楚地听到:“你选择皮肤科不错,皮肤是人体的界面,很有研究价值,你试试吧。希望你能在传统理论和现代理论之间旁开一寸去搞。”没过多久,我参加了“计算机整理名医朱仁康临床经验”课题组到广安门中医院皮肤科学习了一年。当时陆老师是如何费心安排我,至今我是一无所知,他只是反复对我念叨“人体心身相关的自稳态调节,是生命科学的尖端”。
教室中的一阵掌声,打断了我的遐想。望着他,不由地让我想到让·弗朗索瓦·米勒画的《播种者》。晨曦从播种者的侧面洒下来,飞鸟在空中盘旋,播种者挥动着雕塑般的臂膀,阔步在苍凉的麦田里,目无旁视地撒播着希望的种子。
陆老师缓步向我走来,我帮他穿上外衣,我俩默默地一起走着,“路”在心里扩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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