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3年深秋,汪慎安(1922—2010年)先生邀请我到他家做客,那是位于青果巷的老宅子,是祖传的三锡堂(“帝命三锡宪邦文武”之意)。汪慎安精医道、通佛禅、工诗词、擅书法,他年长我21岁,在同一科室上班,与我是亦师亦友的忘年交,得知我正在研究发祥于常州的孟河医派时,便从书架上取出原版线装本古典医书《诊余集》送给我说:“这本书是孟河医派名家所著,要妥善珍藏”。因为年代久远,书已破损,我特地到市图书馆古籍修复部进行修补和装订,从此这书便成为我的床头书。
此书民国戊午年(1918年)海虞寄舫初版精印,开本25.8×14.7厘米,卷首有余听鸿遗像。此书为余氏记叙生平及师友治疗危重症及疑难杂症的经过与心得,记载详细而不烦,能使读者有亲临现场之感。案后每有余氏的心得体会,示人如何学医做人,如何辨证识病,如何立法处方。因贫当时未能付印,是在余仙逝11年后由其后人校订出版,了却他的遗愿。萧蜕(退庵,学医于张聿清,江南书法家)为书名及扉页题签,恽树珏(铁樵)先生撰写家传,含丁甘仁等序六篇。
清代名医余景和(1847—1907年),字听鸿,以字行,号少愚。出生于宜兴,童年在孟河当药店学徒,而后入孟河名医费兰泉门下,业成后悬壶家乡,35岁应友人诚邀赴常熟行医,屡次治愈危症,被当地乡人称为“余仙人”。有评价曰:“见其人朴诚温厚,绅宦乡民就诊者,慎思切闻,毫不异视,无谄谀骄傲之容,绝时髦矜夸之习。”学验俱丰,著作颇多,《诊余集》为其代表作,另著有《外症医案汇编》《余注伤寒论翼》等。是隶属于孟河医派中费氏系列中一位杰出人物,在中国近代医学史上具有一定的地位和影响。
余听鸿说:“夫医之一业,功少过多,利小任重。”医乃仁术,他珍视和热爱业医,常怀普救之志,时发恻隐之心,无贵贱亲疏之分,无昼夜寒暑之别。整日与病人周旋,耐心细致,态度和蔼,遇重危病人甚至废寝忘食。对贫苦病人求诊,非但免费,反常以钱财周济。遇危难重症,曾“衣不解带者半月”“为贫人愈病,专心致志。”无愧为一代苍生大医。
他在治疗“戴阳”一案中独肩其任、远见卓识、转危为安,他感叹道:“为医者,当济困扶危,死中求生,医之责也。若惧遭怨尤,袖手旁观,巧避嫌疑,即开一平淡之方以塞责,不徒无以对病者,即清夜自问,能无抱惭衾影乎?”“抱惭衾影”的一语出自南朝·齐《新论·慎独》:“故身恒居善,则内无忧虑,外无畏惧,独立不愧影,独寝不愧衾(指被子)。”每读至此,我的心灵就会感受到极大的震撼。
我反复阅读《诊余集》的内容,文笔酣畅,夹叙夹议,深入浅出,通俗实用。编著《医案助读》的黄煌教授是这样评价的:“有的情节跌宕起伏,让人心跳;有的则缠绵细腻,如饮香茗,回味绵长。”他提倡对病家负责,治病要死中求生。余氏治法全面通权达变,不但精于常规治疗,对一些奇特治疗手段亦能应用自如,如催吐法、嗅鼻法等,经常起死回生,化险为夷。余氏对药物的双刃性有精辟见解:“药能中病,大黄为圣剂;药不能中病,人参亦鸩毒。服药者可不慎乎。”还认为“国家无事,不可论兵;人身无病,不可论药。一载动兵,十载不平;一日服药,十日不复。治国保身,俱一贯也。”反复阐述用药要恰到好处:“古人云,药必中病,一言尽之矣。如百步穿杨,九十九步不及,百零一步太过。”
若论与《诊余集》有缘,它成就了我著书立说、登台领奖的梦想。
2010年出版了近60万字的《孟河医派三百年》一书,助推“孟河医派”成功申报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。历经五年的艰辛努力,课题于2011年通过省级鉴定,在2014年获得江苏中医药科技进步三等奖。与本书作者的后人更有奇缘,余听鸿之孙余鸿仁(1915—1970年)曾任教于常州医学专科学校,是我在校的中医启蒙老师,他经常引用孟河医派鼻祖费伯雄的名言“欲救人而学医则可,欲谋利而学医则不可”告诫学生。余听鸿之重孙余信仍在常熟行医,他的“得一堂”中医史料收藏室为我们的孟河医派研究课题提供了大量的翔实资料,使此项研究得以顺利完成。
我从《诊余集》中汲取了人文精神和学术成就的双重滋养,深感中华古籍是传承历史文明的瑰宝,深感中医文化是博大精深的宝库,在伟大而又丰富的宝库中要不断地发掘,加以提高。让中华文明同世界各国人民创造的丰富多彩的文明一道,为人类提供正确的精神指引和强大的精神动力。
(如果您认为转载内容侵犯了您的权益,请及时联系我们,本网站将在收到信息核实后24小时内删除相关内容。)